“哥。”叶沉影从洗手间回来，看到叶言正望着窗外发呆，轻轻叫了一声不见反应，便又叫道，“哥？”
“呃……嗯？”这次叶言似乎是听到了，立马从思绪中回过神来，扭头应道。
“到站了，我们下车吧。”叶沉影柔声道，却又忽然发现他的眼角湿湿的，似乎方才流过泪，不免神情黯然，“哥，你是不是又想起爸爸妈妈了？”
十年前的那场事故，因为当时她只有8岁，而且那晚正好发着高烧，处于昏睡状态，所以完全没有任何记忆。她只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个恍恍惚惚的梦一样，一醒来，入眼的便是一面无比陌生的天花板，哥哥趴在床边沉沉睡着，却不忘紧紧抓着她苍白的小手，一刻也不敢松开，仿佛只要一松开，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一样。
之后，哥哥告诉她，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，以后他们兄妹就住在紫菱阿姨家里。她追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，哥哥沉默了许久后说，爸爸妈妈很忙很忙，即便回来，也只会在晚上偷偷回来，看他们一眼就马上离开。于是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，她都会经常半夜偷偷起来藏在衣柜里，或是别的地方，期盼着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，自己从藏身的地方突然跳出去吓他们一跳。可是，她埋伏了数百个夜晚，却一次都没遇上爸爸妈妈回来，甚至有好些次她都在藏身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，醒来时才发现哥哥正焦急地在到处找她。
很久很久之后，她渐渐长大了，才明白当初哥哥说的，所谓“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”是什么意思，他们……死了……死在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，那场与世隔绝的赤色火海里。
一直以来，哥哥和紫菱阿姨都极力向她隐瞒着这个事实，就是怕她太小，承受不了这份悲痛。即便谁都知道，纸是最终包不住火的，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，可他们还是选择了始终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秘密，不让她知道，不让她悲痛。
然而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，她先是从惊讶变为愕然，随后痛哭，最后却用怨恨的眼神看向哥哥——她恨他，恨他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自己，恨他为何要一直要瞒着自己。
原来那么多年来，数百个夜晚的等待，到头来竟只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可笑奢望。
哥哥告诉她，是妈妈把唯一的救生伞给了他，让他带着她从那高空绝境边缘跳出，可是他害怕，不敢跳，于是妈妈忍泪一把将他推下。然而……离别的最后一刻，妈妈露出的却是笑容，虽然模糊，但却温暖。
可她不信。
是的，那时的她根本不信，甚至认为是哥哥抛下了火海里的爸爸妈妈，带着自己苟且逃生！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，她都从心底怨恨着哥哥，很可笑吧，本是他竭尽全力才从死神的手里将她给夺了回来，她却怨恨着他。
可他从不辩解，无论她对他发多大的脾气，闹多大的情绪，他都默默忍受着。即便如此，在生活中他还是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——下雨了，他会第一时间冒着倾盆大雨给她送伞，即便是正在上课；生病了，他会心急火燎地送她到医院，通宵照顾她，片刻不离……
然而这不仅没有令她的内心触动半分，反而认为那是理所应当，哥哥之所以那样做就是因为事实和她想的一样，所以才心存愧疚。
直到有一天，她发现了一件事——原来哥哥几乎每晚都会一个人偷偷爬上屋顶，望着深邃的星空发呆，口中轻哼着一首熟悉的儿歌——
“一闪一闪亮晶晶，满天都是小星星，挂在天上放光明，好像许多小眼睛……”
那一刻，她怔住了，那原本充满怨恨的心也第一次有了触动。
这首儿歌她再熟悉不过了，小时候哥哥经常带着她，在晴朗的晚上偷偷跑到阳台，隔着围栏眺望着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光，教她唱着这首《小星星》。所以当看到这一幕时，那曾经儿时有过的话语似乎也渐渐在耳边回荡了起来。
“哥哥，哥哥，星星好漂亮啊，一闪一闪。”幼年的她指着远处的星光雀跃道。
“是啊，就像小影一样漂亮！”他摸着她的小脑袋傻傻笑着。
“好想要一颗啊……哥哥，星星离我们远不远啊？”她扭头问道。
“应该……不远吧……”他挠了挠头，有些不确定地答道。
“那……那哥哥摘一颗送给我好不好？”她伸出小手指着夜空说道。
“啊？”他一愣，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忽然提这样的要求。
“好不好，好不好嘛？”她两手抓着他的手臂摇晃道，满眼期待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可是现在哥哥还太小，手不够长，够不到……”他有些为难，但又不想让妹妹失望，望着夜空想了片刻，才说道，“这样吧，等以后哥哥长大了，手够长了，一定摘一颗送给小影，好不好？”
“唔……”她咬着手指歪头想了一会儿，虽然有些不甘心，但也只好答应，“那好吧……但是哥哥可不许骗小影哦，将来长大了要送小影一颗最大~最亮~最好看的星星！”
“嗯，哥哥一定不骗小影！”他扭头认真地看着她，拍了拍胸脯，“来，我们拉钩。”
“好，拉钩上吊，一百年，不许变，变了就是小狗！”她笨拙地伸出小指，跟他紧紧拉在了一起……
记忆忽然间清晰了起来，这么多年来，哥哥为她所做的一切，每一点每一滴，都浮现在了眼前。而在这些记忆之中，她竟然还看到了一张脸——那是一张分不清两颊流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稚嫩脸庞，他遥望着远处的火光，无助而悲凉，是那么的令人心痛，可眼神却又是那样的坚忍。
那张脸，就是她的哥哥。
她终于记起来了，在那个雨夜，秋风凛冽，百米高空之上，她被哥哥紧紧抱在怀里，昏睡朦胧之际，她也曾恍恍惚惚睁开过一次双眼，虽然只是短短一瞬，她却无意识地将看到的那张面孔烙印在了记忆的最深处。
透过这封存了多年的记忆碎片，她忽然明白了，其实这么多年，心里最苦的还是哥哥啊，是他替自己承受了那本属于她心里的痛楚，整整四年。可她，却一直不曾理解，怨恨了他那么久。
那一刻，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，“哇”的一声扑入了哥哥的怀中，一边哭一边说着对不起。而他，只是像小时候一样，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着：“傻妹妹乖啦，别哭别哭……哥哥答应过爸爸妈妈，无论发生什么事，我都会照顾好你，保护好你，永远……永远……”
也正因为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，所以只要看到哥哥因为父母的事而落泪，她就会万分难受，如果可能，她情愿他脑中所有关于那晚的记忆都通通转移到自己脑海里。
“唉……”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，叶沉影只好轻轻叹了口气，递给他一张纸巾。
“我没事。”叶言接过纸巾快速擦拭掉眼角的泪痕，勉强笑了笑，也不想让妹妹担心，便起身道，“走吧，未央还等着我们呢。”
“对呀！差点忘了！”叶沉影一听“未央”这个名字瞬间回过神来，连忙看了眼时间，不禁叫道，“完了完了，都这个时间了，未央那丫头肯定都等疯了！”
“这么一说反而不急了，反正都已经迟到了，也不差这几分钟。”叶言淡淡一笑，嘴里虽这么说，可却是将叶沉影甩在了身后，兀自下了车。
“啊，哥哥你等等我呀！”叶沉影赶紧追了上去。
“真是的，哥哥你怎么老是这样，把我一个人扔在后面，就不怕我走丢了。”叶沉影一追上叶言的脚步，就抱怨道。
其实她这么说也不是真的抱怨，只是担心叶言还在因为想起往事而难过，这才撒娇想要调节一下气氛。
“你都这么大了，再过些时日就18岁了，还能走丢到哪去，何况这偌大的漓阳我都没你熟，要是真走丢那也是我走丢。”叶言这样说着，忽然又停住脚步，转身摸了摸叶沉影的头，“傻丫头，我知道你是担心哥哥，不过我真的没事了。”
“谁、谁担心你了！臭哥哥！”叶沉影没想到他能一眼就看穿自己的想法，不禁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，可嘴上却不承认。
忽然间，她又注意到四周过往的行人都时不时往他们身上投来异样的目光，似乎是有些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奇怪举动。
“哎呀，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做这种事情啊，这么多人看着呢，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叶沉影更加脸红了，头也埋得低低的。
“啧啧，小影是大姑娘了，终于知道害羞了。”叶言忍不住咂舌。
“哼……臭哥哥，不理你了。”叶沉影听他这么说，心中的羞涩更是藏不住了，立马扭头逃开了。
“呵呵，这丫头……”叶言若有所思地笑了笑，也不再多说什么，默默跟着她的脚步，往车站出口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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